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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春节，很多人选择返乡过年。阖家团圆之际，不少人“死去的记忆”又回来了——“宝贝，给大家秀一秀英语口语”“孩子，新学的古诗还记得吗，朗诵一下”。

(资料图片)

对许多人来说，每当回忆起小时候被迫表演的场景都“瑟瑟发抖”，然而，当他们长大晋升为爸妈，又情不自禁地开始要求自己的孩子当众进行才艺表演，这样尴尬的场面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进行着。渐渐地，不仅是线下，晒娃也成了短视频平台的流量密码，一条十几秒的逗娃视频点赞可以高达几百万。

如何合理晒娃？“表演才艺”的尺寸和边界在哪里？怎样既能培养孩子的表达和社交能力，又不让过分尴尬的场景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？

本期“教育热聊会”邀请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周睿鸣老师、腾讯新闻育儿领域创作者@晴天妈妈千万亿、被“表演才艺”支配的95后张卷毛，一起聊聊春节“表演才艺”和短视频晒娃的话题，以下是文字实录。

一、你有哪些印象深刻的当众表演才艺的经历？

张卷毛：我今年24岁。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，大概20年前，我上小学之前，学了拉丁舞。其实只是学了一点皮毛，基础动作会扭一些。记得好像也是过年时候的家庭聚会，我爸爸非要我表演一段拉丁舞。我当时站在一屋子人中间，扭动了几下，差点哭出来。

这样的经历我现在还有。上个月我刚从国外研究生毕业，在回国之后的家庭聚会上，我刚吃到一半，我的一个姑姑就让我表演一段纯正的英语。我硬着头皮很尴尬地说了两句。这还不算完，我姑姑又让我给大家翻译刚刚说了什么。

我没有想到，24岁的我依然在“表演才艺”，天下果然没有“免费的午餐”。

周睿鸣：这个经历让你特别难忘的点在哪里？到现在你还记得这么清楚？

张卷毛：其实就是当下的尴尬和窘迫。当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，等待你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，加上你可能本身也不是特别自信的话，当下的窘迫感会让人难以忘记。

当然，并不是所有的公开表演都会让我感到窘迫。比如学校的文艺演出，我有过排练，而且是我自愿去做，就不会特别尴尬和窘迫。家庭表演场合是临时的，之前也都没有准备，这种时候就会紧张。尤其是父母让你表演，如果表演不好，可能父母会觉得丢人，丢人就会对你生气。这方面的因素更加剧了我的紧张。

周睿鸣：作为妈妈，你小时候有过类似的经历吗？你有让自己的孩子做过类似的事情吗？

晴天妈妈千万亿：我小的时候稍微好一点。因为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，其他叔叔阿姨他们家的孩子比较多。我属于弱势群体，大家会比较关照我，所以窘迫的情况少。不过也有亲戚朋友会让我表演才艺，这个时候我父母都会帮我挡回去。

至于我的孩子，那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。他们属于“社牛”型的，还没等到别人邀请，自己就扑通一下开始劈叉。

从孩子的角度来看，如果他做一件事是为了满足父母或者是别人炫耀的心理的话，可能就背离了他最开始喜欢这件事情的初心。

从根本上来讲，孩子反感的不是表演，也不是炫耀，而是你在没有尊重他的意愿的情况下，让他违背初心去做一件事情。这就有点像酒桌劝酒。如果他本身并不反感，可能还等着你劝。如果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敏感又胆小，情绪状态不太好，刚刚跟爸爸妈妈吵了一架，你再当场把他拖出来表演，就像在“鞭尸”。

所以我觉得对于父母来说，你要去想想你自己是不是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，明明不愿意，但是迫于各种社会和职业的压力去做一些事情。如果你曾经有，你就想一想，孩子其实也一样。

周睿鸣：后来你还有当众表演才艺的经历吗，有什么心理变化？

张卷毛：小时候表演才艺，尽管我不愿意，但是他们会说给你花那么多钱，报那么多班，你让我在亲戚面前长长脸。小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说不，因为父母确实为我付出了这么多，说不的话感觉很不好。就算很尴尬，我硬着头皮也得做下去。

但是慢慢地，我开始有自己的想法，而且学会表达自己的想法。大概在初高中的时候，我就开始拒绝，说我为什么不想这样，我这样很尴尬，你不能逼迫我，我不是你用来炫耀的工具。那个时候很爱面子，会在意自己的形象，不想出丑。那个时候是矛盾最尖锐的一个阶段。

等到了20岁以后，我也不再尖锐地拒绝。你们开心就好。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变化的过程。

晴天妈妈千万亿：我觉得在尊重孩子这件事情上，不是说等到孩子到了某个生理上的年龄，你就开始尊重，而是当你意识到你的孩子跟你一样的时候就要开始了。

好多父母如果只是简单拍个照片分享还好，有的比较夸张，可能孩子正在做别的事情，然后你突然把孩子薅过来拍照，这就有点问题了。父母有时候特别矛盾，一方面希望孩子提升专注力，另一方面又随时入侵孩子的边界。其实孩子已经有很强的意识。你不要只把他当做你买的包包，必须晒一下。

另外我觉得最残酷的一点就是父母跟孩子之间从来不是平等的。我们可能都意识不到。不是我们的孩子不愿意，是他不知道他的不愿意不舒服还可以表达出来。

二、为什么家长那么喜欢让孩子当众表演才艺？他们出于什么样的心理？

晴天妈妈千万亿：对于大多数父母来说，有的是“蠢”而不自知，就是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越界了。有的是虽然我知道，但是不重要，我的权力更重要。

有时候父母跟孩子之间的关系，特别像老板和员工。大家嘴上都说跟孩子平等，但事实上你看，绝大多数家庭一定是权力结构非常清晰的。因为父母跟孩子资源不对等，能量不对等，智慧不对等，哪有平等？只有表面上装出来的平等。

这种不平等就像你领导让你在酒桌上多喝两杯一样。他知道你酒精过敏，但是他需要彰显他很有权威。

张卷毛：我很赞成权力不对等的说法。当家长在要求小孩做这件事的时候，是权力的高位对低位，你很难说“不”，或者表达自己的不愿意。但是你的内心又觉得自己没有被尊重，这时候不舒服的感觉就产生了。

我觉得很一大部分中国家长，他们生了小孩之后，生活就是围着小孩转，小孩就是他们的事业，小孩有才艺，可以在别人面前展示的时候，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很成功。

我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因为我发现表演完之后，其他人的注意力并不在小孩身上，他会跟父母说“你是怎么教的，孩子教得这么好，你真的很会培养孩子”。但是这时候小孩被晾在一边，他那么尴尬地表演完，大家也没有真心实意地看他的表演。

周睿鸣：说到这，我也分享一个我前两天的一个经历。我坐出租车遇到一个健谈的司机。他说不到两句就切换到了“我娃优秀”的主题上。他说他的孩子已经研究生毕业了，之前在某C九高校就读，虽然读了一个他看起来不是太好的专业，但是他觉得这个专业性价比非常高。后来他拿了9个offer，最终选择了离家最近的1个。他很开心，觉得孩子的路走得很成功。你看，虽然他的孩子已经很大了，但这个司机还在秀娃。也反映出家长的一个特定的心理。

三、当众表演才艺或者晒娃对孩子会造成什么影响？

张卷毛：如果是孩子本来很喜欢的一件事儿，但是被家长这么一搞之后，他会觉得背离了当时的初衷，自己成了一个展示的工具。那种窘迫的感觉有可能会打击这个小孩原本对这件事的热情。这个是我觉得比较负面的影响。

有没有正面影响？我仔细想了想，暂时想不到正面影响。因为这件事我觉得不管你是表演得好还是没表演好，结果都不是特别好。如果你表演得不成功，当然会很丢人，自己也会觉得很难受。如果表演好了的话，大家会夸我。我很害怕的一点就是其他家长会对他的小孩说，你看看人家张卷毛，人家怎么那么优秀。我觉得这样的话会让其他小孩心里不舒服，他就有可能讨厌我。我害怕这件事变得特别功利。

四、你们刷到过晒娃短视频吗？怎么看待这些视频？

张卷毛：我刷到过那种故意逗小孩玩的视频。说实话，刚刷到的时候，我也会觉得很搞笑。但是当我点开评论的时候，就没那么好笑了。虽然评论里也有夸小孩可爱的，但是你总能看到一两条攻击小孩外貌的。我们以前在家长面前表演节目，可能就在限定的空间，只有那么几个人看到。如果发到网上的话，你就不知道是谁在看了。很多网友的回复你是没办法预料的。看到这些不好的评论，你自己能不能承受？你的小孩知道了之后，他能不能承受？可能这些都是问题。

晴天妈妈千万亿：对于很多父母来说，我就是晒一下娃，这么多人给我点赞，我还可以顺便开直播带货赚些钱，这个钱也是用来给孩子改善生活。这有什么问题？

其实这个过程，孩子已经在市场里面承担劳动，他已经被资本化了。作为监护人，你是有能力有责任让他在18岁之前享受他该做的事情，对吧？但是你过早地让他进入了资本市场。

我之前在综艺节目现场，看到不少萌娃，我感觉到他们有时候挺可怜的。我记得有一个六岁的小女孩，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小孩的身体。她早上6点进剧组，中午在剧组吃盒饭。因为白天不能在剧组跑来跑去，家长就让他一直刷iPad，一直待到半夜1点。

大家有时候可能觉得人家爹妈晒娃，这是人家的自由，但其实你往后想，这是用孩子换钱。真的是父母在替孩子操办一切吗？其实不是，是孩子一个人在为全家人供血。尤其对一些经济条件不好的家庭，父母就会发现这就是我们家的摇钱树。孩子的时间被透支了，在生理和心理上受到双重剥削。

孩子过早地变成了一个打工人，可能还不如打工人。他除了获得了没有发育好的身体以及畸形的价值观外，什么都获得不了。

有些父母为了获得流量，故意给孩子设计一些成年人无法理解的脚本，比如说软色情，比如说摆拍一些三观震碎的桥段。其实他们就是想让网友骂，骂也是流量。你骂别人，别人再骂你，大家在评论区吵架，一来一回可能就是一条10万加。这个事情是挺可怕的。

这个跟网友畸形的审丑文化也有关。有的人就愿意看一家子出洋相。在算法的推荐下，越多人去围观，就会有越多的人去制作这样的内容。这个其实值得父母去警惕。

周睿鸣：作为三个孩子的妈妈，你觉得怎么晒娃对家长跟孩子都好？在现在的媒介环境下，应该有什么样的育儿理念？

晴天妈妈千万亿：从我的角度来看，首先是安全。大家可能晒娃的时候没有意识，比如说你的家庭住址定位，你照片的信息，你孩子所在的学校班级，可能就泄露出去了。很多父母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识，他心里还特别美。

第二，如果你的孩子已经四五岁，会表达了，你肯定要跟孩子沟通，征得孩子的同意。

还有一个就是尺度的问题。千万不要觉得孩子小，其实隐私很重要。有的父母会觉得我就是晒一下我孩子洗澡，会怎么样？其实可能会让孩子很不舒服。

本文编辑：yhxi